今夏杭州的高温天累计达到60多天,报纸上说,本年是1951年以来高温日数最多的年份,走到太阳下面,是火燎般的嗅觉。出了伏,到白露,秋老虎还在苛虐,不愿消停。天热胃口差,花生成了厨中平常,成了餐桌上的主心骨,解暑喝红豆花生汤、南瓜花生汤,过粥有西芹花生米、椒盐花生米。花生是百搭,当然不限于楚囚对泣,有时我也烧花生烧排骨、红烧花生蹄髈。日日吃花生,连吃了三个月,真的不曾吃厌。前些日子回乡,乡东谈主又送了我一袋新挖的花生,壳上还带着崭新的泥巴。看来,这花生还得不绝吃下去。
花生乡间常见。春分一到,就可点播,土开成淡淡的又名次,隔个尺把的距离,放上一两粒花生,再盖上浅土,撒点草木灰肥。一周傍边,花生苗就从地里探出趣味的小脑袋,嫩绿的一派片。不久,开出一朵朵小花,花黄如绿豆花。着花后,长长的花柄扎入地下,枝条如瓮菜,如虎耳藤,四下里伸张开来。
立秋事后,地里就可开挖花生。刚摘下来的花生是泥孩子,洗净身子,是个浅黄的麻子。从地里挖出来的花生,剥壳生吃,崭新水嫩,吃起来清甜,带着水气,滋味有点像刚从莲蓬里剥出的莲子,但比莲子耐嚼些,故我东谈主称之为“花生嫩”,委实妥帖。更多的花生放在大太阳下面晒干,这么可遥远保存。拣颗晒干的花生在耳边摇动,有窸窣的声息,像是白胖子在麻屋子里唱着开心的歌。
花生粒有大有小,大粒种的有肉头,小粒种的有嚼头,我只买小粒种的。天台的小红毛花生十分出名,荚壳薄,果粒小而填塞,也叫小京生。炖汤,久煮不煳,干炒,滋味香浓。喝茶、谈天,小红毛是很好的消闲果儿。过年时,乡东谈主走亲戚,常拎一箱小红毛当伴手礼。天台是佛宗谈源之地,宝相尊严的大佛前,也常供着小红毛。
小红毛这名字,颇特意旨意思意思,巧合顶着一头红发的不良少年。红毛者,是对明末清初荷兰殖民者的蔑称。当时的荷兰兵穿红服,帽子上有一小束红色的缨子,像一撮红色的毛,故被称为红毛。在天台,红毛是洋东谈主的代称。天台古风犹存,天台东谈主把土豆叫成红毛芋,把水泥叫成红毛灰,把洋酒瓶称为红毛瓶——这种酒瓶外在彻亮闪亮,但底部对抗,向内凹进,这么不错少装些酒,这种洋酒瓶就被称为尖底红毛瓶。在天台,“尖底红毛瓶”还指华而演叨、虚夸的东谈主。小孩子毛手毛脚,不慎重,也称之为“红毛瓶”。
花生名字起得好,既有钱花又能生,它跟红枣、桂圆同样,是洞房里讨彩头的果实。花生有江湖气,是下酒利器。我见过一个老酒鬼,就着十来颗油炸花生米,干掉一整瓶白酒。在江南,当过酒坯的,频频是各式豆子——罗汉豆、鲜蚕豆、糟毛豆、茴香豆、盐青豆、笋煮豆之类,再者便是花生,海边则是螺呀贝的。不像一些所在,拿猪头肉、猪尾巴、牛肉来下酒。在故我东谈主眼里,拿这些硬菜过酒,分明是败家子。花生米是乡下常见的过酒坯,两个耳背的老翁,一边喝着酒,一边嚼着花生米,一边扯着陈谷子烂芝麻的事,你说你的,我说我的,谁也听不清对方说什么,但并不妨碍他们开心地相易。
我在家常作念水煮花生,通俗的,加点盐,把花生放在高压锅里煮熟,剥出粉红填塞的花生仁,滋味就很好。来来宾了,多加一些调料,加茴香、桂皮、姜、葱、话梅等,煮好后,口感软糯,咸鲜入味,带着话梅味,极度可口。有个诗东谈主爱吃水煮花生,写诗时洗手、焚香,书桌上必放一碟花生,剥几粒写一句诗,剥几粒再写一句。吃完一碟,一首诗就写好了。他说,灵感不够,花生来凑。固然,有时吃完一碟,桌上一堆花生壳,一个字也写不出。这个工夫,他就启动骂娘,但他不骂花生。
秋天,街头有爆炒花生。跟炒栗子同样,在锅里倒入粗砂,噼里啪啦炒热,再放入花生束缚地翻炒,这么炒出来的花生松脆喷香。
花生有节气,南征北战也不改其香。去店里吃暖锅,台面上有一长溜调料——蒜泥、芝麻酱、花生酱、豆瓣酱、牛肉酱、红油、韭菜花、辣椒酱、麻油等,由君自取。任它弱水三千,我只对花生酱下手。花生酱低调的香、甘醇的味,比起红油酱、麻辣酱的辛辣刺激,它质朴安逸,鲜香浓稠,更让东谈主试吃。
花生是零食界的扛把子。超市里有各式花生——咸的、麻辣的、油炸的、奶香味的、蒜香味的、茶味的,还有鱼皮花生、糖霜花生、怪味花生,时势茂密。我顶爱花生牛轧糖,简洁的花生碎,淡淡的奶香味,进口时酥脆,越嚼越软糯,越嚼越思吃。
金圣叹砍头前,顶住家东谈主: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,可吃出火腿味。老舍大抵也心爱吃花生,他说:“口袋里装上四个铜板的落花生,一边走一边吃,我启动认为比秦始皇还骄气。”
我天天吃花生,我何曾骄气过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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